相柳觉得今夜的小六有些不太一样，篝火哔啵响了一阵子，小六倒是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他看了小六一眼，那张清淡的脸被火映得粉红的，两只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明明是经历过一番世故的，眼睛里总存着些懵懂天真。

相柳又看她的那双手，此刻正冲着火堆伸着，翻来覆去地取暖，那是一双明显每日操劳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和虎口上带着久经摩擦起的茧子，手背和掌心都留着一些淡淡的伤痕，有些是被植物划伤的新伤口，有几个像是陈年的老伤疤。

“你说，这世人寿命短暂，能力微弱，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愿每日辛劳努力？”

相柳盯着那双手，突然这么问小六。

小六很认真地答，“是为了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为了心底那一份牵挂，牵挂，就是相系一生的羁绊，哪怕有一天天人永隔了，只要心底还存着这份羁绊，便还是会有希望，有盼头，有憧憬，于是辛劳都成了甜。”

相柳笑道，“那不就是百苦里的一点甜？”

小六偏着头，孩子气地看他，“就是因为已经那么苦了，才会觉得分外的甜啊。”

相柳有时觉得她灵诘诡辩，有时又觉得她的歪理也颇有一番道理。

小六其实一直对相柳的过往好奇不已，看他今晚心情实在不错，忍不住地问，“你什么都听你义父的？”

相柳摇摇头，“其实义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从没刻意要求我承诺什么。

而且很早以前，在我立誓加入神农义军的前夜，义父还特意找了我聊天。”

相柳抬头望望，“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轮月亮，义父说我生而为妖，本该自在洒脱过这一生，一旦入了军中，势必要一应按军中要求，晨昏操练，更要事事依从神农治军的军法对心性有所约束，义父说，神农军中当然对灵力高深的相柳加入欢迎备至，但作为相柳的义父，又何尝不希望他能像其他神族少年那样，依从天性，慢慢长大。”

“依从天性，慢慢长大。”

小六回忆着久远的幼年，在父王母后庇佑下，自己也曾有过绚烂而短暂的快乐时光，更知道这八个字里藏了多少长辈对晚辈的深情，难怪相柳一直对共工别无二心地追随，这样听来，共工也确实对他极好。

小六第一次听共工身边的人评价共工，以前只听说他治军严格，身边还养着个魔头相柳，原来口耳相传的事，未必是真，换个角度，从相柳的立场看来，共工是多么难得的存在。

小六又好奇，“那么，世人总说蛇妖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你真的能随意进入别人心里，改变他人的所思所想吗？”

相柳忽地凑近她的脸，这么近的距离，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又好像在交换着彼此呼吸过的空气，小六不知道他又想对自己做什么，心跳得突然快了几拍，又像在期待什么发生，但相柳只是轻轻开口问她，“所以，你现在被我蛊惑了吗？”

小六呆呆地不知作何回答，换来相柳“嗤嗤”

地笑，又懒散地坐了回去，“我只知道，蛇妖大多生得容姿不俗，世人又很容易被外表所吸引诱惑。”

小六想了想，“说的也是，也许蛊惑他们的，就是他们自己的心。”

一直到夜色极深，也没有看到涂山氏发来的信号，小六想起白天的那个送魂仪式，是真的替那些将士有些担心，也替相柳着急，“要不我再找涂山璟催一催吧？”

反倒是相柳安慰她，急也没用，大量物资从调配到运送，本就是需要时间的。

小六转念一想，物资不到，自己就能多待在他身边一阵子，好像也不错，然后再暗骂一声自己，怎么能这么自私！

这张帅脸什么时候都能看，但救人的医药可拖不起。

等到下一轮岗哨轮值的时间，相柳又将小六掩在袍子里，潜回了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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