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没别的本事，倒很擅长在各种恶劣环境里睡懒觉，等她一夜甜梦睡到自然醒，相柳早已不在屋内。

外边操练声整齐有力，小六想到昨晚是抹黑进的营地，不敢轻易露面，生怕给这九头妖怪惹什么麻烦。

就在屋里左摸摸，右看看，屋子实在不大，几步就能转悠一圈，但一样样东西，都是相柳平日里用过的，小六一样一样物事观摩把玩，倒不觉得无聊。

小六斗胆坐在木案旁的椅子上，学着相柳的姿势，对着空气比比划划，又披上相柳搭在一旁的外袍，做了几个冲杀的动作，玩得累了，又趴在木案上，看相柳的兵书与地图，相柳认认真真地筹谋着不同的兵阵，因地制宜，小六偷偷看着，不时暗暗赞叹，屋外的练兵还在继续，那家伙，认真得有些死心眼。

小六叹了一口气，一下仰倒在床榻上，呆呆看着破旧的屋顶。

“相柳啊相柳，你不是有九个脑袋吗？你不是素来聪明吗？神农这毫无意义注定要打输的一仗，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卖力投身其中？”

以前总听说妖怪生来懒散邪恶，但与相柳接触下来，这人勤勉远胜过大部分神族，率领的这一营神农义军毗邻清水镇多年，确实从未滋扰乡邻，军纪一贯严明。

就小六对相柳的了解，这人性子狂傲，根本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偏偏为了一句承诺数百年地做着自己不屑的事，还极其认真，不打折扣，一想到这个狂傲的魔头此刻兢兢业业就隔着一个帐门，在外边给普通士兵示范动作，纠正姿势，心里不由生出些敬佩。

也想为他做些什么，于是将他案牍上的竹简一卷一卷码放整齐，被自己睡的乱七八糟的被褥也整齐铺好，又把一个煮茶的壶里里外外清洗干净，以自己那点三脚猫的灵力烧了一壶热水，从屋子角落里摸出个罐子，里边放了些一球一球的东西，估计是相柳太穷了，堂堂大荒高手神农军师只能喝这种劣质的茶叶，于是小六对他的敬佩之情更觉滔滔，更不敢嫌弃，捏了几球放进了壶里仔细地煮。

小六专注地忙活着，相柳终于结束练兵，返回帐中，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家里有个人在等自己回来，家务做得整整齐齐，直到相柳闻见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味，又见小六手边放了那个罐子，相柳的眉目舒展开了，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走近小六旁边坐下，一双长腿自在地伸在地毯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事发生。

小六终于等到他回来，估摸着茶也该煮好了，难得殷勤地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相柳，见他不喝，以为相柳是疑心自己在茶里放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作弄他，于是自己低头小口饮自己这杯，茶的滋味入口确实有些怪怪的，也不知这茶是有多廉价，小六怕相柳尴尬，面不改色一口接一口地喝，一会就干了一杯。

“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你曾经被逼着吃下很多恶心古怪的东西。”

相柳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小六也不多想，点了点头，“我这人从不说假话，只是喜欢说点废话。”

相柳从她手边拿起那个罐子，在掌中轻轻晃了晃，闲聊似的，“茶喝完，我就随手把熏虫的药球丢进去，据说是什么的粪便来着。”

小六越听越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也不知他话里到底几分真？强忍呕吐的欲望，不想称了他的心，让这妖怪看笑话，但还是发出小小一声干呕，相柳突然垂了头轻轻笑出了声，很少见这九头妖怪笑得轻松随意，小六贪看他面上春水消融般的笑意，想要把这一幕也录入狌狌镜里，珍藏起来。

外边突然响起士兵的奏报声，不知是不是相柳早就吩咐了什么，士兵没有进到帐中，只大声禀报，说是又有两个士兵病死了。

相柳的表情一下凝住，几步疾走出了帐子，小六偷偷透过门缝往外看，两具已经僵硬的身体已经被简单收拾过，此刻并排躺在空地中央，身下还垫了些枯柴，所有的士兵结队成列地站着，个个脸上肃穆，等待相柳走过去，那是一个小小简单的仪式，相柳朝天朝地各敬一杯酒，最后一杯洒在两具尸身上，然后点燃了柴火。

因疫症死去，为防传染，是要焚烧掉尸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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