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朝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究竟是梦想成真还是电影照亮了现实，对视变成了一种灵魂出窍的休止符，目光重合的那一秒，他心里轰然一声。

一年前，牧朝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变故，挡风玻璃破裂的玻璃碎片如同闪着冷光的弯钩刺入他的眼球。

人类的大脑惯会自我欺骗，现在他已经回想不起那具体的触觉，他丧失了对疼痛的回忆，取而代之的是检查单上的审判，那是更加深入骨髓的梦魇。

眼球挫伤导致的瞳孔附近的肌肉损伤，畏光、视物不清、对光反射失去反应，检查单上的每一个字符对上升期的画家来说无疑都是达摩克里斯之剑。

牧朝的笑和哭到泣不成声的母亲形成鲜明对比，他对家人说：“医生也说过，会有概率慢慢恢复的不是吗？”

他们都不愿去设想那个永久性的可能。

没过几天，可能是上天垂帘，他的眼睛里隐约照进了光亮，不过他没立刻说出来，怕给家人带来莫须有的希望。

柳艳艳带他去了视障协会，牧朝对家人的好意心知肚明，协会里聚集着相似的不幸的人，他们没有刻板印象里的阴郁，反而人人温暖友爱，温情变成了这里的通行证。

也是在那里，牧朝第一次见到了章影。

娱乐圈的资源降级有滞后期，在外界看来彼时的章影还是风头正盛的小花。

视障协会休息区的大屏轮番播放着她主演的偶像剧，朦朦胧胧中牧朝见到了虚影中的人。

他只能依稀看见她的脸，或者说他只关注了脸，面由心生，他从刻意营造的寡淡清纯妆容下看到了她富有生命力的、灵动的美，就像是霍珀笔下的一副画，倔强孤寂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

影子和窗边的章小姐逐渐交叠，牧朝靠在楼梯间一侧上，头轻磕在墙壁上，胸腔起伏，将冷空气长足地吸饱入腹，冷意席卷，换回了清醒的头脑。

“牧...你弟弟，没关系吗？”

章影在房间内故作冷静地提问。

柳艳艳声带歉意：“你别有压力，我事先和他联系过，他不知怎的提前回来了，你要是不舒服，我们换个地方聊天也可以。”

“......不用，我家隔壁最近在装修，不方便说话。”

章影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牧朝体贴地留出空间，临走前还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一个靠椅，对她含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自然得体。

可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柳医生摆正了椅子：“坐吧。”

章影这次没再拒绝，陷入了柔软的布艺坐垫里。

柳医生常规地询问她近况，她一一作答，顺畅和谐的沟通里，章影那点心不在焉很快被柳医生捕捉。

柳医生旁敲侧击：“最近做志愿者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章影想了想，找了几桩极具代表性的特别“心力交瘁”

的事说。

柳艳艳看出她的抱怨只是表象，实际上章影对小孩子很宽容也很喜爱，她情绪轻松地说：“看来是很心累，你想出去走走吗？或者我送你回去。”

章影挽唇：“走走吧，我来一个月了，应该可以给你当导游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

那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下层杵着的人，扶手隔档把这一幕分割成块块画面，他抱胸倚靠头颅微低，什么也没做，碎发遮住了眉眼，章影看不清牧朝的表情。

“你怎么还在这里？”

柳艳艳以为他人已经走了。

牧朝声音有些喑哑：“还没来得及走。”

没来得及？章影看了眼时间，她和柳医生起码聊了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他起码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以上。

“你们聊完了吗？”

他声音恢复如初，“我送你…”

顿一下，重新排列句子：“我送你们走。”

章影掀眼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定顿的这一下是不是嘴快了，上次在白崖边，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我送你回家。”

柳艳艳觉得这个弟弟在外人面前格外客气起来，她莫名其妙地说：“不用，我们只是去逛一下。”

人家是姐弟，她在想什么。